君度jundu

下笔水平参差不齐是真的

暗晓【高乙】

回爱旧人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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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日本人通知高彬去特高课开会,下午出门的,说是晚饭后回来,他临走前特意知会周乙一声,特务科交给他全权领导,让他紧盯着别出岔子。

        从来都是如此,科长一走,特务科似乎惟股长马首是瞻,大事小事全来找,偶尔见着沉稳的人还算个新鲜。周乙心里厌烦,却次次都帮忙解决。特务科的布置装饰阴沉又压抑,周乙觉不出半点轻松,沉重的皮靴套在脚上宛如枷锁,回办公室的那条走廊上此刻没有人,只有他的鞋跟踩在地板上的闷响,甚至有回声。他不禁慢下脚步,声响随之减小,最后消失。他站在了高彬办公室的门口。

        左右环顾之后,周乙摸出钥匙,拧开门走进去。高彬办公室更为宽敞明亮,常常萦绕着木头的香味,闻起来有一种古气,偶尔抽过烟没及时开窗,还会有烟草味。

        桌上散着文件,大概是刚收到的,没有扣盖的钢笔放在边上,摆得很正。桌角有一摞纸袋和文件,周乙仔细观察可能的试探物件,没发现什么,于是轻轻移动每一封,翻看着文件名,无功之后又回归原位。他又在抽屉里翻找,最后找到针对哈尔滨党犯的最新抓捕名单。

        出于安全考虑,微型照相机没有随身携带,周乙不得不聚精会神,花些时间记下整张纸上的名字。在自我复述的时候,他嗅到了一丝危险。

        脚步声由远及近,周乙手底下很稳,立刻放好文件,思索片刻,摘帽脱衣,将头发抓得凌乱,拿过门口衣架上高彬的大衣,躺到沙发上,大衣将他盖得严实。门被推开的前一刻,他将自己的衣服随意踹到地上,随后闭上眼睛。

        没有人说话,周乙不知来人是谁,装模作样翻了个身,让天光照在自己脸上,仿佛午间好梦被晃醒。他睁眼看向门口,进来的是高彬的私人副手,一位年轻男人,周乙看见他的眼睛,便知他尚稚嫩,于是周乙暗自松了口气。

        男人也没料到竟是这副景象,一时进退不得,站在门口愣着。周乙皱起眉头,往大衣里缩了缩,不耐烦道:“你来干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男人解释道:“不好意思,周股长,我来帮高科长拿东西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拿什么?”周乙起身,伸了个懒腰,“一会我正好开车出去,顺便给科长送过去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男人咧了咧嘴:“科长说尽快送过去,还是我去吧,就不麻烦您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周乙慵懒地靠在沙发背上,像是在醒神,没答话。男人见状,来到办公桌后拿文件,整理完毕,神色匆匆准备离开,模样颇为局促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觉得他是想见你,还是想见我?”

        男人停下了脚步,回过头见周乙站起来穿外套,打理好头发,戴上帽子,来到他面前伸手示意他交出文件。僵持了一会,男人落败。

        拿到文件之后,周乙打算下楼,擦肩而过时瞥了他一眼:“放心吧,不会说你办事不周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多谢周股长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出门把车开到拐角停下,周乙浏览过文件,都是商贸建议,不是特别重要的东西。送到之后,没有理会日本人的挽留,周乙离开会议厅,高彬希望一道回去,他就在车里等,默默地复述记下的名字,发散到他们的上级,幸好并非单线联络,这样会方便许多。他在思考着如何通知。

        过了一会,一名警卫敲了敲车窗,周乙摇下车窗,听他说:“周股长,天气冷,高科长让您去对面的西餐厅等,回头给您报销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周乙把车熄火,来到西餐厅坐着,点了杯热乎的咖啡,餐厅老板认识他,寒暄过后,还赠了一块硬奶油蛋糕。直到天快黑尽,他才看见对面特高课里陆陆续续有人出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回去路上,高彬亲自开车,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。周乙回到自己的办公室,夜深时,他出来见高彬那还亮着灯,里面传来斥责声,想必是谁又搞砸了事情。

        迎着夜晚的寒冷,周乙走到离特务科最近的画馆,他们家是新开的,今晚还没闭馆,正在对一幅画修修补补。他和画馆老板打过照面,指着墙上的画,指尖移动,将那些名字一一清晰说出来,画馆老板殷勤地点头,像是对富家子弟大手包圆画作的高兴。

        周乙买了两幅画,一幅卧龙云居图,一幅临瀑山行图,还有幅画被寄出去,只是那画布多了一层,两层几乎融为一体,其间夹着那些名字。

        高彬还在训人,周乙出去时门口还没人,现在回来就看见聚了好多人,好像都不乐意睡觉似的。周乙探了个头进去,示意手里的两幅画,高彬看了他一眼,没好气地让他把门关上,凑什么热闹。

        挨了逐客令,周乙站在门外,小孟安慰他一句,他点点头,让小孟早些休息去。

        没过多久,被骂得狗血淋头的三个人出来,原来都是情报部门的。开门碰上周乙,他们下意识打了个招呼,见周乙没搭理,就灰溜溜地走了,门口的众人也作鸟兽散。

        周乙进去,把画轴放在桌上,垂首道:“您看看喜欢哪个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高彬仔细瞧了瞧,说:“卧龙的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周乙踩在高彬的椅子上,依着他的指挥,把那幅画挂在办公桌后面墙上正中的位置。他扶着椅背下来,高彬拿布擦了椅面,仰头看看,表示满意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对了,明天会来个新的日本长官,负责管咱们这边的事,到时候咱们直接汇报给他。”高彬说,“他比上一个可狠多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原来的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回日本述职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周乙点点头,表示知道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第二天,高彬去见新来的长官,周乙趁中午吃饭的时候去了趟画馆,这里的生意很好,刚开没多久,来买画的人已经登记了满满四页纸。周乙跟着老板来到地下室,一个电台映入眼帘。

        周乙当即问:“这是谁的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是我的。”画馆老板说,“我的下线被日本人盯上了,实在没办法,只能暂存在这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明天之前,必须销毁它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老板点点头:“好,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两个人故技重施,将新日本长官接管哈尔滨事务的消息传出去,让人紧急静默,周乙回到厅里看画,鲁明刚好提着午饭路过,从橱窗看见他,索性就进来和他说话。

        一周之后,两位日本人忽然来到画馆,是特高课小队队长,通知例行搜查,很草率,画馆老板很配合,他们没有发现地下室的存在。

        临近半夜,特务科巡逻小队有一名警卫去上卫生间,归队时瞧见画馆门没像以往那样闩上,就在拐角等了一会,也没等到有人出来。他觉得可疑,于是回去报告队长,而队长上报给了周乙。日本长官新上任,高彬赴宴喝酒,此刻并不在特务科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周股长,现在我们怎么打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啊,怎么办呢?”周乙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特务。

        手下立刻颔首:“明白,周股长,我这就带人去搜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特务在夜间列队扑向画馆,像抄家一样四处翻找,连花瓶地下的地窖都摸见,里面却空空如也,整个画馆里除了画和修画的工具,其他什么都没有。

        依照账本上的名字,特务科直闯户籍部一一核查,发现有一个名字对应的住址是伪造的房间号。形势顿时严峻起来,气氛剑拔弩张,特务抓了负责登记和复核户籍的人,严刑拷打,两人是来哈尔滨就职的新人,并不知道此事的严重性,奄奄一息,特务科没得到有意义的答案。

        画馆老板被关在特务科负责指认,周乙因曾频繁去过画馆,也被抓起来盘问,但特务没给他动刑,一天给两顿饭。老板对他的态度模棱两可,只说记不清。高彬也受到牵连,把画先摘下来收着,见着周乙,紧捏他的下巴,迫使他抬起头,可周乙跟他好声好气地说话,那双眼睛一抬,在灯下尤其亮,高彬不由得去摸他的脸,沉默不语,摸到眼角,下意识避着睫毛,忍着没扇他一巴掌。

        组织那边探知此事,立刻部署了下一步行动,新代号被启用。周乙在特务科又被关了几天,受了点轻刑,他有些紧绷,常常坐在墙角闭目养神。虎落平阳被犬欺,特务一天就给他一顿饭了,还故作好意地劝他认清道路,回头是岸。见周乙不应,竟还恼羞成怒,把那一顿饭也免了,只给点水喝。

        在牢里待了近两周,周乙整个人瘦了一圈,也看不见太阳,他让自己的状态保持低迷,以此来保存体力。

        一天下午,牢房门忽然被打开,警卫拿着叠好的制服进来,请周乙出狱,重回特务科工作。踏出牢房,这些天耀武扬威的特务又开始点头哈腰,前呼后拥地扶他上车,叫他大人有大量,别计较这几天照顾不周,周乙面色不虞,一路目不斜视,没有去医务室,而是先回到自己办公室。

        通过路上旁人的闲聊,他知道有人被捕,五十三岁的中年男人,被画馆老板亲自指认,而且在他的住处有两个电台也被缴获,证据确凿。

        此事一出,无法补救,于是周乙不再想这件事,很快整理好情绪。现在不需要工作,也无法联系老韩,所以他干脆就歇着,身上的伤被衣服磨得沙疼,他从书柜底下拿出医药箱,开始自己清洗包扎。

        一名特务进来,说:“周股长,高科长让您过去一趟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周乙抬了抬手里的纱布:“你跟他说,我现在确实不太方便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不到十分钟,高彬亲自来找他,把一张纸甩在他面前,让他伏在沙发上好好看,趁他看的工夫,帮他处理背上的伤口,白净的后背上布满隆起肿胀的鞭痕,紫红的口子边缘凝着血痂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忍着点。”高彬说,将酒精棉一把按上去。

        背上传来火烧火燎的剧痛,周乙本能地绷紧肌肉,攥皱了页角,那是口供。男人代号铁羊。周乙盯着那个名字看,心底生出点怜悯来。

        清凉的药膏抹在背上很舒服,周乙叹了口气,高彬问他:“看明白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明白了,一开始被人陷害了。”周乙说,“为了从内部瓦解我们,他们真是下了功夫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画馆现在有我们的人,不过日本人也偶尔过来,你没事别去那了,免得再来一遭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周乙有些不满:“那总不能一天到晚都在这窝着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上班不见你积极。”高彬说,“从明天开始,恢复你的职位,没事不许请假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周乙不答,把纸揉成一团撇在桌子上,高彬没来得及阻止,但也没说什么,一会再写一份算了,再托人去牢里让铁羊按个指纹。

        处理完伤口,高彬给他盖上衣服,房间里很暖和,暖气烧得很旺。连着很多天精神紧绷,周乙此刻有些昏昏欲睡,不知不觉就陷入浅眠。高彬拿着纸团出去,先去找落井下石的特务批了一顿,才回去让副手重新写口供。

        铁羊最后被枪毙,周乙没能去现场,据说来的时候就已经不成人样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心里的那一丁点怜悯,周乙忽然感到恐惧。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,他变得麻木不仁,自己去死也好,旁人为他而死也好,倒下去的仅是廉价的尸身罢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和老韩见面是在一个雪天,周乙没有打伞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铁羊是心甘情愿的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老韩低头抽了口烟:“对,他自愿的。他年纪大,本来就生病了,已经活不了多久了,这次成功把你救下,也算是他剩余的价值吧,铁羊铁羊,铁打的替罪羊。用他换你,很值得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周乙没有说话,垂下眼帘,用鞋尖踩雪,逐渐往下用力,感受松软绵密的雪逐渐变得坚硬。




fin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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